兰州往事：俗世高人马道士的传奇人生

老兰州的故事传说（八）

马道士，清代金城南郊阿干大水子人，自小喜欢读一些方外之书，更喜欢跑江湖。马家在山寨庄那时开有煤矿，家境比较富裕。马道士的爷爷希望马道士接过家里的产业，将煤矿好好经营一番。但马道士对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外之书更感兴趣，对爷爷付予他的煤矿产业不闻不问。爷爷见马道士不成才，遂将产业又转交给了马道士的媳妇秦氏。"以后就是你们秦家的产业"。马道士的爷爷说。

秦氏性格泼辣，虽说没有读过几天书，但天生的有点见识，懂人情世故。

秦氏嫁给了马道士，好比守了活寡。新婚之夜的晚上，秦氏要他上炕，行新郞该行的夫妻之事。马道士却爬在书案前，一心解读邵雍的《皇极经世》。

也许是马道士前世就和秦氏结有善缘，两人虽无夫妻之间的敦行礼义，但秦氏对马家的产业却能够管理得井井有条。马道士也乐得家中的大小事情一概不管，交给秦氏打理。一个人逍遥自在，只一心研究哪些让人搞不清来龙去脉的方外学问。

有一年，马道士在城西白云观结识了一个叫钟天勇的人。钟天勇经常跑四川，见过世面，脑子灵活，能说会道。见马道士痴痴呆呆的，不懂人情世故，一心只想用什么六壬神骰奇门遁甲的玩意，将人一辈子的事情全部算出来。

钟天勇跑江湖的时间久了，知道算命这种玩意，大多数都是骗人的，真正能够学通的没有几个人。但他喜欢和马道士做朋友，和这样的人打交道，心里有安全感。又加之马道士家境富裕，吃穿用度一概不愁。和他做了朋友，也可以沾到不少便宜。

钟天勇与马道士交往了一二年，两人相知渐深。有一天，钟天勇对马道士说，易经这玩意，学通的没有几个人，我在四川跑码头的时候，我的袍哥朋友说，四川学通易经的高人有不少。要不咱俩到四川去，我介绍一个高人，你拜他为师，也许可以学通这玩意。

马道士听后想也没想，高兴地说，那太好不过了，明天咱俩就出发。钟天勇说拜师学易，要花去很多银子的，你要将银票多准备一点才是。马道士问拿多少，钟天勇说少说也要拿三千两。马道士吓了一跳，说三千两，不会用这么多吧。我家那点产业，一年也就挣二千多两。你不会是在我的身上打银子的主意吧。

钟天勇被说中了心事，顿时有点心虚。说我只是给你帮忙，你看着办吧，不信我的话，这事就算了。马道士说我回家问问我老婆再说。

过了几天，马道士请钟天勇到他家里。秦氏笑问钟天勇，你的四川朋友，家在何处？钟天勇说就在成都啊。秦氏笑言，麻烦你写封信，就说你的朋友想拜他为师，这一年的费用需要多少。钟天勇说我回去就给我的四川朋友写封信问问。

秦氏说，那太麻烦你了，就在我家写吧。写完吃羊肉，我家现杀的羊羔肉，味道可好了。

钟天勇没有办法推却，在书案上给四川朋友写了一封信。秦氏看完信后，说，钟兄弟，麻烦你重写一下，将回信的地址写为我家，写成你家的地址，那也太麻烦你了。

钟天勇心里一边骂娘，一边说好好好，行行行。

写完信后，钟天勇瞧了瞧秦氏，又看了看马道士。心想，真他娘的有福人不用愁，马呆子除了读书，什么都不懂。娶了个老婆，却是精明的要死，想要骗他点银子，要比登天还难。

马道士和钟天勇出门去四川的那一天，秦氏送行。又对钟天勇说，钟兄弟，你家黄河边的三十亩水地，真是良田，有人说你已经种了三年罂粟，我已给官家打了招呼，送了点银子。打算明年让人改种一点蔬菜，价钱虽说低了点，但也可以过个安心的日子。钟天勇听了，心里又不断骂娘。脸上却陪着笑说，那就麻烦秦嫂了。

马道士与钟天勇一行，到了四川后，果见蜀中山川风水，不同于西北兰州。人们大都依水而居，房舍与房舍之间，相距甚远，房舍四周，即为农田修竹，时见鸡鸭出没于竹篱草丛之间，风景甚是美丽。

到了成都，马道士在钟天勇介绍下，拜了一个来姓易经学家，开始研究易经。钟天勇则整日里泡在码头茶馆，与一帮袍哥朋友厮混，听他们讲叙近几年四川发生的各类市井奇事。

光阴似箭，一晃就是三年。马道士的易经学问长进迅速，他的老师来先生对这个兰州来的学生也是着意加以培养。

这个时候，来先生家中前来问卜疑难杂事的人，大多都有马道士出面接待。起初马道士算得不大准确，别人家的鸡丢了，马道士问完丢鸡的时间，主人的生辰八字，房屋的大门方位。根据六壬神骰起卦，马道士看完卦象后，说你家丢的不是一只鸡，应该是一头牛。前来问卦的人不高兴，说你这个外地人，真是胡说八道，我家丢了什么东西，我不知道，难道你知道。

马道士也是死认卦象的书呆子，说卦象之中显示，你家丢的不是鸡，而是牛，于是吵得不亦乐乎。来先生听后走出书房，说我这徒弟学易经刚刚起步，算不准是可能的。就别问丢的是鸡还是牛了，就问找不找得到。

马道士看完卦象后，说这头牛就在他家房舍不远处的水田里，有吃有喝，不愿回牛舍，没有丢失。

来先生说这样吧，我们就走一趟，到你家去瞧个究竟，让我这学生也熟悉一下咱们成都的风景。

前来算卦的人面有难色，说你们明天来吧，今天不方便。来先生笑笑说，没关系，就现在吧。说完命马道士戴上斗笠，一同出门。马道士说师父，外面天大晴，戴斗笠太热。来先生说回来的时候要下雨，戴着吧。

到了求卦的人家，果然，丢失的不是一只鸡，是一头牛，就卧在附近的水田里没有回牛舍。

来先生对求卦的人说，你家的鸡果然丢了，找不到啊。

那人红了脸，不说话，从家中取出三个铜板来，递给了来先生。来先生说三个铜板是算牛的价钱，算鸡的价钱只要一个铜板就可以了。

那人脸更红了，说来先生你就别挖苦我了。

在回来的路上，天果然下起了雨。来先生对马道士说，你书上的易经算是学得有点通了，但不懂人情世故，以后算命会惹来大麻烦。我们学易的，更要懂人情和人心。遇到不同的人，说不同的话。以后遇到问卦不愿掏钱的人，如果是穷人家，就算了，给也不能要。

如果像今天这种人，就装作糊涂，少要一点钱也没关系。如果遇到当兵的，当官的，还有那些袍哥走江湖的，前来算卦，你尤其要谨慎，不能把话说死，要把话说得含糊一点，模棱两可，免得招来杀身之祸。

马道士点了点头。

过了不久，马道士在来先生家收到了一封信，却是钟天勇从狱中托人捎来的。看完信之后，马道士才晓得，钟天勇和一帮袍哥朋友们贩卖鸦片，被官府抓个正着。在那个时候的四川，鸦片其实是公开种植，公开贩卖的。只要你送了钱，就没人找你麻烦。

钟天勇这伙人，则是想要避开官府，没有打点好上下的人事，打算多捞点钱。没想到早被盯了稍。其实抓起来，也无非是要让这帮人花钱消灾，交了银子之后，人自然就会很快放出来。

马道士也没多想，从行李之中，抽出一张银票来，到了衙门，交了银票，钟天勇果然很快就被衙门里的公差放了出来。

回到来先生家，马道士向师父道明了其中原委。来先生笑了笑，说你这朋友就是爱耍小聪明，爱贪点小钱，不过可以和你共患难。

马道士听得有点不明所以，晚上独自起了一卦，看完卦象才明白来先生的意思。原来卦中显示，马道士今日被骗钱财一百金。马道士心中有点恼怒，但又想到来先生的"可以和你共患难"这句话，心中又平静了许多。人无完人，谁都有克服不了的缺点，就睁只眼闭只眼，当作送给朋友的茶水钱吧。

马道士与来先生相处三年，日久天长，师徒之间的感情相当深厚。对易学的理解也越来越深入圆融。来先生有一日与马道士闲谈，说到唐代袁天罡的《推背图》，来先生认为这只是后人的编造附会之书，与易学的原理相背。因为"易"之一字，即指变化没有穷尽的意思，人世间的兴衰成败，全随着世道人心的好坏而在不断变化，并没有万古不变的定数。马道士则对推背图上的谶言深信不疑，相信万事万物皆有定数，不然算卦的人怎么可能提前知道事后发生的事情呢。

恰在这时，门外响起了脚步声，师徒两人看时，进来的却是浑身血迹的钟天勇。

钟天勇又惹了麻烦。好朋友有时候，就是一个不断给你惹来麻烦的人。

来先生和马道士将钟天勇扶到椅子上坐定。又递来一杯水，钟天勇喝完水之后，道出了事情的原委。他所在的墨义堂与川东的龙虎堂，因鸦片交易，发生了冲突。

来先生听到龙虎堂三个字，平时笑呵呵的脸不由变得严峻了起来。马道士心里清楚，那龙虎堂的大哥，就是来先生的同门兄弟来俊贤。马道士刚拜来先生为师的时候，这位来俊贤曾到来先生家拜访过。还请兄长来先生给龙虎堂的大运起了一卦。来先生看完卦象后，因为是同门兄弟，就直言你不能再做烟土生意，否则刀兵之劫必入你堂口。

来俊贤听后哈哈大笑，说兄长，当年你我游学于商无鬼先生门下，一同读庄子，论盗跖的情景，没有忘记吧！来先生也大笑，说忘不了，忘不了。

马道士记得，谈到此处，兄弟二人竟然一同吟诵起了"跖之为人也，心如涌泉，意如飘风，强足以拒敌，辩足以饰非，顺其心则喜，逆其心则怒。"吟诵完毕，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，莫逆于心。站在一旁的马道士看得呆了，心想蜀人气度，果然不同凡响，难怪会生出苏学士那样胸襟豁达潇洒之人。

第二日，龙虎堂的五哥雷明远就带着数个袍哥兄弟找上了门来。

主客之间一番真真假假的客套话说完之后，来先生对雷明远说，墨义堂的钟天勇就躲在我家里，你们带走吧。按你们袍哥的堂规，凡收留仇家之人，一同处死，你看什么时候处死我全家。

雷明远慌忙说，来先生，你真是误会兄弟了，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钟兄弟和你的徒弟是同乡，我是前来代我大哥问候你的。

来俊贤呢？他怎么不来！来先生一口的长兄气派。

大哥说怕冲撞了你老人家，不方便上门见你。雷明远口气谦恭地说。

钟天勇和我是结拜兄弟，我让他出来，给你赔个不是。

来先生让钟天勇给雷明远上前赔礼道歉，又让马道士在酒铺订了一桌丰盛的酒菜，与雷明远和他的兄弟们一同赴宴。席间来先生对雷明远赞不绝口，和他频频碰杯。又让钟天勇与雷明远的几个兄弟一一碰杯相识，气氛热闹得不得了。

临了散席道别之际，来先生又拿出一些银两来，递给了雷明远和他的几个兄弟。袍哥们大都穷困，得了银子，一个个心中高兴，对来先生和钟天勇马道士更是客气了三分。

回到家之后，来先生将马道士和钟天勇唤到面前，对钟天勇说，钟兄弟，你看今天的事我打理得如何？

钟天勇双手抱拳，一个劲躬身向来先生道谢。来先生低头不语，沉默了半晌。说钟兄弟，老朽很感激你，让我在年老的时候，可以遇到马道士这样好学的徒弟，使我的家传易学不致于失传。

但你这次真的闯了大祸，我兄弟不上门来找我，就是怕我给你求情。我的意思你现在晓得了吧，按他们川东堂口的规矩，不可能饶过你。

钟天勇低头不语。马道士却急了，说来先生，钟天勇虽然没有和我结拜为生死兄弟，但他陪我来到成都，又是我的同乡，你不能不救他。

来先生叹了一口气。说那就看钟兄弟的造化如何了。

马道士心中替钟天勇的安危担心，钟天勇却反而镇定了许多。他对来先生和马道士说，跑江湖的人，迟早会死在刀口之下，这点我在拜入袍哥的时候，就已是清清楚楚。马兄弟是个老实人，我也是私下里图他的钱财，才和他交往的。现在想来，不胜惭愧。钟某虽是个偷鸡摸狗之人，也不愿让马兄弟受此牵累，今日我就走，谢过大家了。

马道士急了，拉住钟天勇说，要死我和你一起死，不再叨扰来先生。咱俩一起来的，现在就一起走。

来先生微微一笑，说马道士啊，你跟我学了三年的易经，是不是白学了？

马道士听后恍然大悟，拍了拍脑袋，说我现在就问一卦，看看以后的吉凶如何。

卦象出来，却是让来先生吃了一惊，卦中分明显示，只要马道士进入袍哥行列，就可以逢凶化吉。

马道士加入袍哥以后，又在蜀中生活了不少年。辛亥之后，天地为之大变，才与钟天勇一同回到了故乡兰州。

这时候的马道士，对易学的研究越来越痴迷，后来干脆将家业全部交给了媳妇秦氏和他的兄弟打理。他一个人到老城西北的白云观做了道士，日夜参研易学。

老兰州城区的人，也渐渐知晓白云观里来了一个道士，在四川拜一个高人隐士，学会了易经，不论什么疑难之事，请他问卦，大都算得很准。日久天长，人们都叫他马道士，至于他的真名叫什么，一直没有人知道。